悠然人生

"其實我也從來都不喜歡喝酒，酒太苦了！"

她用力地捏扁了手中的啤酒罐，咔啦咔啦的鋁罐摩擦聲似乎讓她染上了酒癮，又或者是，她本來就打算喝完那一袋啤酒。於是一陣塑膠袋的悉悉嗦嗦後，這一罐是海尼根。

"有人曾跟我說過，覺得酒很苦的人，都是幸福的人，因為他們的人生還不夠苦。"

我瞄了一眼那五顏六色堆疊起的鋁罐山，忍不住嘀咕一聲”這女人酒量也太好了”，無奈地搖搖頭。

"哼，幸福嗎？" 她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，接著道："那今晚我就不會坐在堤防上吹著冷風，還跟一個不喝酒的人一起喝悶酒，還被打擊得生活無法自理，這人生簡直鳥爆了！"

她搖了搖瞬間空了一半的海尼根，忽然爬起身來，高高舉起右手，肆無忌憚地大喊道："敬月亮！敬爛透的人生！敬你媽跟敬你媽的媽！"，跟著仰頭一飲而盡。

我饒有趣味地摸了摸下巴，問道：“這樣說來，妳現在有覺得酒是甜的嗎？”

“當然還是很苦啊！白癡！” 她又捏扁了手中的空罐。

“酒苦是因為人生不夠苦，那妳知道為什麼黑咖啡是苦的嗎？”

“廢話，當然是因為上班不夠苦！”

“錯！是因為… 沒‧加‧糖。” 我得意地笑了笑，換來一個巴洛克式的華麗白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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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故事似乎是發生在201x年的那個有些秋意的夜晚，天有點涼，楓葉尚未紅透，每夜的蟬鳴蛙鼓絕響多時，而荒山裡和漫草裡的蛇已不會到處亂跑。

不然，我死都不會走近那個十年前的夏天曾出現過一條26.3公分小蛇的堤防…

然後，也就不會在深夜那盞白得滲人的淒涼路燈下，見著那襲向自己招手的白色身影。

我其實不太確定泰國鬼片跟日本鬼片哪個比較可怕，但在得出結論前，我驚覺自己已經自來熟地坐在那女孩的身旁。

“喝？” 盡管我現在依然不確定她當時是用疑問句、陳述句、還是祈使句，但那一個字的確是我們之間的初次交集。

她有著一頭烏黑柔亮的長髮，有著線條柔美的側臉，還有光潔白皙的手指，然後比我更加自來熟地遞了罐啤酒給初次見面的陌生男子。

正常雄性會認為這是某種特殊邀約的隱諱暗示，於是… 我發現自己已經不正常。

畢竟，人在愛情上最常犯的錯誤不外乎兩種，在統計學上我們稱之為Type I & Type II Error。

而在社會學上，我們則稱之為”在該接受的時候，你不接受；而在該拒絕的時候，你不拒絕”，於是就悲劇了。

因此，我總是相信著人生中的每一段相遇都會有其意義，就如同每個男人都是騙子，幸運的女人遇到大騙子，能被騙一輩子；不幸的遇到小騙子，只能被騙一陣子。

“我現在很想問妳一句話，可以嗎？” 我接過她的酒，有些猶豫地問道。

“蛤？你該不會以為我看上你了吧？” 她的聲音忽然飆高了八度，怒道：”老娘可還沒醉到什麼咖洨都睡得下去！”

“呃… 雖然妳這麼說完全傷害到了我的玻璃心，但我願意等妳喝得更… 我的意思是，我想問妳…” 我揚了揚手中的啤酒罐，尷尬地乾笑道：”我有酒，妳有故事嗎？”

然後，30秒突如其來的沉默讓我有點不知所措。

正當我想說些什麼時，她先開口了：”我算是個… 身兼導演、編劇、攝影師、演員、後製的藝術工作者吧… 一個不被主流接受的影視藝術工作者。”

“啊，網紅嘛！Youtube？17？Twitch？抖音？是最近一直掉粉嗎？”

她聽了忽然大怒道：“別把我跟那些三流的網紅相提並論！我拍的是專業的藝術短片！沒有裸露，沒有抖內，更沒有乾爹！我是賭上自己的一切，拚上自己的性命去拍片的，那些網紅配和我相提並論嗎！”

“怎麼聽都像是混不好的網紅啊…” 我忍不住嘟噥起來。

“你是來消遣老娘的？”

我連忙舉手投降，示意她繼續說下去。

她重新醞釀了一下情緒，緩緩道：”在這個現實又只講錢的社會，學藝術的人往往是別人的笑柄，沒有人會欣賞他們作品的內涵和意義，他們只會好奇這個作品值多少錢，能賺多少錢。弄得這個世界上處處充斥著膚淺又下流的速食作品，而這些人依舊美其名為藝術，這是多麼令人作嘔的事！”

“所以，簡單地說，妳是因為自己的藝術沒能被普羅大眾接受，賺不到錢，覺得很委屈，才在這裡喝悶酒？”

“我是那種談錢的庸俗女人嗎！胡說八道！我的生命裡只有兩件事最重要，第一是愛情，第二是藝術！錢算個屁！” 她憤恨不平地道。

我連忙點點頭道：”完全同意！大家都以為我滿嘴幹話，整天不務正業一直到處玩，他們這些俗人怎麼可能理解我所嚮往的，不過是詩與遠方呢！這些人真是太庸俗了！”

一種惺惺相惜、英雄識英雄、酒逢知己千杯少、白頭如新傾蓋如故、燒黃紙斬雞頭拜關二哥的知音情懷在我們之間油然而升。

她仰頭喝了一大口酒，接著道：“就在我對這個庸俗的世界感到無比絕望的時候，在無數的俗人中，出現了一個出淤泥而不染的奇男子！他高傲，但是他宅心仁厚，他謙虛，但是受萬人敬仰！而且我知道有一天他會在一個萬眾囑目的情況下出現，身穿法國設計師跟義大利裁縫師製作的100%純喀什米爾羊毛燕尾服，開著瑞典的Koenigsegg來娶我。”

“那個… 這位大哥是史蒂芬周還是至尊寶？”

“關你P事！” 跟著她嘆了一口氣，哀傷地道：”但也許是我太矜持了，讓他碰了太多釘子，從昨天晚上八點十五分四十七秒開始，他開始已讀不回我的訊息…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？！為什麼他突然消失了？！”

我心想：“唉，看來又是一個被網路戀愛教學誤導的悲劇…”，然後搖搖頭道：”答案很簡單啊！妳刮過刮刮樂嗎？”

“當然，不過我是為了公益，為了捐款給人人有功練這種慈善組織，才去買來刮的！絕對不是因為貪圖那一點錢！”

“那個無所謂啦！那如果妳一刮，出現了一個『銘』字，妳覺得還有刮下去的意義嗎？”

“都出現銘字了，肯定就是銘謝惠顧，當然沒必要繼續刮啊！” 她不以為然地說道。

我拍拍她的肩，語重心長地說道：“所以啊，談戀愛這種事就像刮刮樂一樣，他刮到一個銘字就夠了，沒必要非得把四個字全都刮出來才捨得放手，懂唄？”

“不！！！不可能！！！他不會這樣的！！！只要他再堅持一下，我就會答應的！！！” 她一聽完，瞬間就崩潰地掩面痛哭。

“傻孩子，這世界不是這樣運作的。傳說中的擺渡人陳末大師曾說過，『人與人之間的安全距離是122公分，遇上喜歡的人你會努力縮短這個距離』，他努力過了，也看到結果了，就算因此放手也是很正常的事。” 我不置可否地道。

“那不應該是結果啊！明明我不是那麼想的！他明明還說要跟我一起吃到老，玩到老的！那難道也是謊言嗎！？” 她再度大哭失聲。

看著她努力地想要從回憶中抱住一根浮木的可憐樣，我暗暗嘆了口氣，心想：”長痛不如短痛，哥送妳上路吧…”

“孩子啊！妳知道在英文世界裡，男人是一種很狡猾的動物嗎？”

“什麼意思？”

“英文字母的順序是ABCDEFG對吧？妳知道為什麼是這個順序嗎？”

看著她一臉不知所以的樣子，我接著道：“因為發明英文的是位女性，為了要警告所有女性同胞，所以安排了這樣的順序作為縮寫。如果把這些字攤開來，就是『A Boy Can Do Everything For Girls』，也就是『一個男人可以為了女人做任何事』。”

“這不是很浪漫嗎？”

“但妳忘了ABCDEFG下面是HIJK，『He Is Just Kidding』，也就是『他不過說說而已』；而再後面是LMNO，『Love Means Nothing Overnight』，也就是『男人的愛從不過夜』；PQRSTUV，『Promises Quickly Revoked, Scary Treason Usually Veiled』，也就是『他們的承諾總是很快跳票，可怕的背叛總是被隱藏在男人虛偽的假面之下』。”

“怎麼會… 怎麼會這樣…” 驚呆的她不住喃喃自語。

“所以啊，為什麼要那麼執著呢？他不過就是陪妳淋了一場雨，以至於妳忘了原本可以一個人撐傘而已。” 我開了手中那罐啤酒，高高舉起道：”來，乾一杯，喝完就回去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吧！明天還要上班呢！”

聽罷這番話，她只是默默不語地坐在啤酒罐堆裡，烏黑的長髮遮掩住她蒼白的臉，讓我看不清她的神色，但我想她應該還在思考中吧。

“真是的，我真的很討厭喝酒，這東西實在是太難喝了！” 為她的沉默敬了一罐6.5%啤酒的我忍不住抱怨起來。

良久，她輕聲道："其實我也從來都不喜歡喝酒，酒太苦了！"

我聞言轉過頭望向她，笑了笑。

我想她已經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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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夜，那個謎一樣的神祕白衣女子，多年來一直都是埋藏在我心中的秘密。

當夜，她在太陽升起的臨走前，曾留給我那一個謎語，更準確地說，是一道謎題。

“你要是想出這個提示的答案，就會知道我是誰，也會知道要到哪裡才能找到我。” 在我問她名字時，她從手提包裡掏出一疊紙遞給我，神秘兮兮地笑道。

那疊紙共有五張，每一張都一模一樣，上頭畫了一隻黑熊，然後黑熊下面畫了一隻羚羊。

正當我一頭霧水想要追問她時，她已走出十多步外，在日夜交替的靛藍天幕下，背著身揮揮手道：”我來了，我累了，我好了，我走了，謝謝你了。”

“我會解開它的！” 我對著她大喊道。

“你解開之後，就不會來見我了，所以還是忘了我吧！”

她銀鈴般的笑聲遠遠傳來，只留下朝陽初升時的一抹剪影，那也是我對她最後的記憶。

替那個不負責任的女人收拾完一地狼藉，回到家後，我曾很努力地去思考這幾張紙的意思，但一直徒勞無功。

於是那個討厭喝酒但酒量卻很好，語氣像個大姊頭但聲音卻像個小女孩般清脆的白衣少女，就這樣慢慢褪出了我的記憶。

直到在兩年後的某一個夏天，當我在整理櫥櫃中的舊物，重新見到了那一疊畫著熊和羊的白紙時，我才終於想明白了她是誰，還有該去哪裡找她…

“妳是對的，我們應該不會再見了…” 我在心裡默默想著，放下手上的鉛筆，我徹底撕碎了她留給我的最後一絲羈絆。

那時的我，想到的是陳末大師說的一句話：”我依然懷念過去，但不會留戀，因為我知道，有一天我們會在路的盡頭遇見。”

永別了，午夜凶鈴(五頁熊羚)的山村貞子小姐…